轨道
时间:2023-08-18 06:14:53来源:哔哩哔哩

月的背面是静海。

静海上倒映着阳光。


(资料图)

阳光从地球的弧度上洒来,穿过依赖吸引着彼此的轨道,沉没在远方星空深邃的虚无之下。

渺小的身影与太阳一同升起于地平线,自由地绕转于轨道,沐浴于幸福的光明。

“大地的终点,是海洋。海洋的终点,是天空。但是天空——天空的终点,究竟……”

“是轨道。”

“轨道?”

“是的。天空,无论是我们月之国,亦或是地球,都在绕转中心形成的轨道上终结,乃至太阳轨道,银河轨道,宇宙轨道。生命们也同样如此——海洋与陆地的生命局限于氧气的轨道,低等和高等的生命局限于智慧的轨道……”

“……生命与非生命,都运行并拘束在各自的轨道之中吗?……抱歉,这种说法我不太喜欢——”

“哦?我们——尤其是你这种以‘W’编号的月之民,应该是深深以这种完美秩序而骄傲的吧。有意思,莫非……你是想到地球上转转?”

“哪里哪里,那种大逆不道的危险想法,我怎么会……不,我怎么敢……”

“你在犹豫?”

“……是,其实我只是——”

“——我还没有想好。”

我将倚在洁白钢铁门上的身体直立起来,享受仅此一刻的眩晕感。所幸,门的那一侧再也没传来任何声音。在紧紧包裹着的水银灯光之下,我沿廊道走去。

“月之国东一百七十三区第六控制署第五十二司八组月之民W514号,载入。”

精确无误地将信息载入精确无误运行的计算机程序,精确无误地与同组成员开始精确无误的工作。整个舱室几百张相同的面庞倒映着相同的光彩,如同古老宗教礼拜时狂热的教堂。

工作的内容是利用人脑的特殊性对计算机屏幕上快速显示的代码群进行心算核验纠错。但在科技发达至此的月之国中人力能够发现的错误已经可以冠名为“灾难”了。于是我将目光转移向一旁的窗户上,惊喜于它是透明的。

无垠的星空舒展在我面前。“W编号的月之民便如同星空,在完美无缺的轨道上各司其职,散发光芒”——这是长官们时常挂在嘴边的,这一点其实并没有说错——我们的工作正如星空,直至燃烧尽自己也像虚空般毫无意义。当然也许只有我这么想。

然而地球就在星空的中央。

此刻正是落日之时,金红色带着晖阴的万千气象从那云团、大海、大地上逐渐褪去,点亮了人们稀疏的簇簇灯火。“地球人……他们会笑,会哭,会喜,会悲,会饿,会渴,一定会吧?”我想着,以致入迷到没有发现身旁的座位上来了人。

“很美丽吧?窗外的风景。”

一个平静而温柔的声音。我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回到代码们。身旁的那人看来似乎并非监察员,并未将我懈怠于工作的录像上传至联合管理终端,我的目光于是又开始向窗户偏斜去。

“那些风景又为什么吸引了你呢?”那人又说道。

“对于地球和星空,也许只是因为未知而产生了兴趣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望向她。那是一位白发的女人,眼眸平淡而深邃,深到人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年龄、性格或是气质。但我最先注意到的其实是那块倒映了夕阳金黄色的身份牌:“A13”

“是A号的长官大人吗?”我故作惊惶万状。长官们是很喜欢属下这样表现出畏惧感的,但眼前的女人依旧无所反应。

她甚至闭上了眼。随后,抬起了一根修长的手指,在空气流体之间作着意义不明的运动。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秩序之美,但在那看似毫无规则却又划出的一道道完美悦目运动曲线之下,我也不由得有些惊讶了,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长官大人,您在做什么?”

“测定轨道。”她睁开眼睛停下动作,终于微笑了。“话说回来——你很独特。”

“懈于工作,不问礼长官,擅自插话,从主观上讲倒算是独特……”我说,心中反倒因为这字眼有些暗喜。

“不,也许还需要确定‘指数’。日常的这些,心态指数,饮食效率指数,体重指数,情绪波动指数,注意力偏差次数……这些东西。”

“是,是——全部合格,处在误差允许的正常范围之内,没有什么独特可言……”

然而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心中清楚,那些严苛的框架秩序早已被我放弃去遵守了——正是因为我那唯一的朋友的建议。只可惜我这位相谈甚欢的朋友至今仍只存活在水银灯走廊那扇洁白钢铁门的背后,距离遥远得甚至连话声也听不甚清楚。不过只要不被长官刻意注意到,伪造指数表格数据倒是相当容易,兴许上层根本就没认为有人会违反规则。

正当我悠闲地胡思乱想时,她的目光忽然正对上我的瞳孔,直刺深处。我一惊,漏掉了一个检索步骤。

“果然是你。”她轻声说。“你的指数表格,是伪造的吧。我曾经观察过所有这片区域月之民的记录时,单独记下了你这串独特的数字哦,符合你身份的拙劣的数字。”

“难道……所有人的信息都被您记忆下来了吗?”我谨慎地岔开话题。

“并非记忆,而是演算,只是单纯在脑力方面下了些功夫而已。不过……确实,反倒全部符合——标准。”

“标准?”

“或者称之为目标更有道理。说到目标。你知道自己要飞向什么目标吗?”

“无非是转移飞船到达后,在基地接受正常调配后继续W的工作吧,不管何时不管何地都一样的。”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有星星的虚空。

“是的,正是调配。如果我说,让你飞向的目标和决定你的标准,都成为我,你觉得怎么样呢?”

果然,还算在预料之内,我想。奇怪的是,这种难得的独特事件却不知为何没有让我为之情绪波动半分。那是一种诡异的感受——似乎无论我是否和她偶遇,无论我是否答应这个请求,也不会改变任何东西——这指的应该是我觉得日常依旧不会有趣些的意思吧,我安慰自己道。

“所以才会走过来注意到我吗,长官大人……但是,我毕竟还……”

“你应该信任自己的‘独特’,要是浪费掉,我会把你扔到太空中去的哦……嘛,开玩笑的。”

我依旧尽可能微笑着摇摇头。

“抱歉,我只是——”

“——还没有想好。”

她站了起来。在那白发掩饰的背后,我没能看清她的表情。她的言语与动作没有吸引来任何一个其他人的注意,心中坚定的人或许总是目不斜视。

“无论地球还是月之国的航天器,看似自由于三个维度中,实则从发射的那一刻起便在太空中确定了轨道。总之,下次会面时,希望你能留意一下身份牌。”

“您……不需要问我的编号吗?”

“有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人都是一样的因此无需编号,不一样的人是不一样的,因此更无需编号。”

她便离开了。

离开飞船时,不小心将身份牌掉出了舱外。我怔怔注视着“W514”消失在了星空之中,那时我才想起她说过的话。

我特意远离了人潮所通过的正门的宽阔大道,漫步在一条仿若与会见好友时相似的狭窄昏暗的小路上。然而我终究还是在拐角处看见了那个人。

她闭着眼,手指跳着优雅的舞蹈。而后她睁开眼,扑面而来的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真巧。”她说。

“是很巧。”我直直地盯着她看,在她背后延伸向远方趋近于奇点的小道之中,我仿佛看见了那远我而去飞翔着的身份牌。

“跟我来。”她只说了三个字便顺着那个方向走去。

……

尽管我已决心闭口不言,但在这番偌大壮观的景象之下不免仍惊叹出声。

“这里就是船坞。你所乘坐的飞船和居住的基地,都是在那边耸立的铁架和厂棚下孕育出生的。当然现在这里已经被废弃了。”她向我一一介绍我从未见过的巨大机器与设备。

“确实,狭小的基地中居然能看到这些东西,真宽敞啊……”我不由自主地说,无言的钢铁门显得太过遥远。

“宽阔,寂静,偏远,我的工作便需要这些。当然最重要的其实是这里并没有摄像头。”

“摄像头?”我重复道,脸上淌下一滴汗。

她转过身,目光直穿过我的身体,荡漾着一种严肃的诚挚,这神态让我心慌不已。

“到了这一步后,对于我,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慢慢开口。“我们需要躲避摄像头,还有人。船坞里有充足的材料资源,我的脑中有详细的计划。我们的工作是在这里制造出行星级二人飞船,最后离开月球,前往地球,就像你心中真正希望的那样——你要知道,这可是给予了你足够的信任啊。”

微风将支架吹得吱呀作响,它同样也会吹拂出静海海面的波光粼粼——不,白昼刚才已经结束了。我望着上方,破旧的天花板高远得令人恐惧,巨大的机器之上露出了星空,近在眼前的星空。但我终究摇了头。

“我……我还不能信任您,抱歉。”我终于说道。

“是吗,那很遗憾。”她的笑容里没有一点遗憾的意味。“信任是像蛋糕一样脆弱的东西,这倒也算有趣的理由。”

我迅速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去。两人也许都忘掉了至少要立下保密的誓言。

“对了——那孩子受伤了。虽然你帮不上忙,但……”

后面的话声已消失了。我仓皇逃出了船坞后,意识到了那句话多么耳熟。

“受伤……”我喃喃道,打了个冷战,觉得船坞外的走廊道灯光有些过于刺眼。

从拐角处走来了另一个人——标示着“W452”号。他看到我便低下了头,匆匆加快了步伐,有些紊乱。

于是他跌了一跤,头上流出鲜血。

“受伤了吗?不要紧吧……”我下意识想将他扶起,却被立刻推开。平心而论,这种他人疏远的情况在我的生活中其实早就习以为常——我曾笑着对那门后的朋友说人们对我的隔阂是不自由者对自由者的敬畏,但现在我笑不出了。

那人的背影逐渐远去,成为了一个奇点,消失无踪,带来熟悉而冰冷的异样感。

“怎么做到的?”

这是气喘吁吁的我跑回船坞后的第一句话。

她则摆好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的是些没见过的物件,以及一个精致的蛋糕——这无疑也在她的测定之内。

“要不要先来点蛋糕呢?毕竟……”

“请您回答,谢谢。”我已顾不得什么委婉了。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微笑似乎更深远了些。

“很简单。宏观事物的运动取决于基本粒子运行的轨道。只要测定了轨道,便能看到并掌控其未来。就像这样。”

她的手指只在空中短短一划,桌上一黑一白两个物体便在蛋糕后方漂浮着相互绕转起来,勾画出完美的圆形。随后,又在没有任何作用的情况下贴合在一起,最后连黑色也转化成了白色,纯洁无瑕的两枚雪白色。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那块蛋糕。桌子上还有更多的黑白物体,杂乱着散作一团。

“这是什么?”我问。

“一种地球上的游戏,叫‘棋’。黑棋与白棋会按照你我的意愿,在棋盘上摆出用以决定胜负的图案,但我后来发现这种游戏并不符合标准。双色,十九道,全部的可能性都能轻易地计算出,无论多么随意无序地摆开也都在有限图形的框架之内,棋子本身也同样不具备任何变数,未免太无趣了些。”

“所以我们要进行的是这个。”我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而并非是悬浮着的——两根金属制锐物。“这个叫‘飞镖’,也来源于地球。我们的任务是将它射入红心。”

她指向远处墙壁上画着的十环飞镖靶,而后微笑着将飞镖递给我。

我还是接下了。

“擅长脑力计算的长官大人,在肌肉控制的游戏上未必能胜过我吧?”或许只是为了能理解这深奥的气氛,我略显自信笑道。我抚摸飞镖,自认为掌握了发力的要点和动作方向,眯起眼睛,奋力将其飞掷而出。

“九环呢,还不错。”尽管没有正中红心,我依旧有些得意。

“只差一点么……”她留下简短的评价后,闭上眼,手指开始了“测定轨道”。我得以窥视她的面部表情:微皱眉头,而后却奇异地舒展开来,甚至嘴角上扬。

她没有睁开眼睛就将飞镖抛出。飞镖在空中划出歪斜的弧线,在距离标靶甚远的地方落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凄厉号叫。脱靶。

理所当然却出人意料的巨大偏差反倒让我安下心来:她不是全能的神,只要是人类,在利益一致的时候就可以相互信任,一定可以。

“我赢了。”我说。

“你赢了。但是——”她的笑意不减,面容在昏暗灯光下模糊晦涩起来。“第一次的发射骗了,但第二次,飞镖会正中靶心。”

“需要再来一次吗?”我问,但她已拿出了一份图纸。

“开始工作吧。在那之前,你可以尝尝那块蛋糕。”她看着我说。

我凑近了蛋糕——至少气味很香甜,我想。

“右舷翼安装完成。偏转角度测算正常。二三阶推动组件组装完毕。雷达规避天线测算结果无误差……不愧是长官大人,能将步骤精细化到这样的程度……”

我一边行走在昏暗水银灯的廊道上,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感受到大脑中充斥了有意义的计算代码与运行公式,这份喜悦促使我迫不及待地想将这数月来的进展分享给我唯一能信任——不,是唯二的门后的朋友。

一路畅通无阻。哪怕路途远了许多,月之国对W的监察也疏松到造不成任何威胁。我轻车熟路来到钢铁门前,那人一如既往等待着我。

“……飞船的组装很快就要完成了,计划实行的正式时间想必也不远了。不久之后,我和她就可以逃离月之国轨道中的生活,前往地面了啊。那个,抱歉,两人级的飞船没办法带上你,但这段时间有你陪伴我理解我,我……很感激,也很开心。”我面向铁门,鞠了个谁也看不见的躬。

“那么具体的行动日期呢?我说不定能亲自过去,为你好好送行什么的。”哪怕是这种时刻,那人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大波澜。

“这个嘛……我不知道。”我难为情地笑了笑。

“哈,你对那位长官的信任,还真是够盲目也够笃定的啊。什么都不知道,么……”

“长官大人说一切都已经计划完毕了,等合适的时机就会正式行动,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没有问题,自然也就没有让我了解的必要。她是这样说的。”

“你啊……之前以为,你很聪明,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那人突然一反常态叹了口气,随后语调明显扬了起来。“我倒觉得她说的那句话有些道理;‘信任是像蛋糕一样脆弱的东西。’你想,哪怕是你信任的长官大人,你也没有透露有关于我的秘密吧。你居然没有对我产生一丝怀疑,就把一切托付出——这是愚蠢的盲目信任哦。同样,你对长官的或许也是盲目的信任。”

“其实你自己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我或许无法了解每一个细节,但请直视你自己吧——你的内心在犹豫,在怀疑。难道不对吗?”

“怎么可能!”我慌张地矢口否认。“长官大人的计划是绝对完美的,这我已经亲眼所见……”

“但那完美真的能相对你而言吗?”

那人的脸上似乎浮现出玩味的笑意,我的心中却似乎有什么被瞬间照亮,惨败起来。是的,我真的在怀疑。疑点,虽然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虽然本以为它早已在长期的自我安慰下湮没殆尽……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

“我猜,你从没见过详细的计划书。”那人无情地继续着。

“啊,那个,那个是有的……我知道放在抽屉里,平时……”

“平时是不会让你看到的——自然是这样。”

我跌倒在地。门后的声音依旧模糊不清,却清晰地揭露出了现实。让我惊讶的是,我似乎并不惊讶——那个疑点,还有从未显现的计划,还有那个自始至终意味深长的微笑,原来一直都在。

“也许,这确实将是最后一次这样的见面,也是我最后的忠告。总之,祝你飞行愉快。”

门的那一侧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在颤抖中注视着自己的身影走入了远处,注视着自己的身份牌安静地停留在原地。

阅读计划书一共需要四步。

第一步,绕过监察设施,回到船坞。

第二步,看到长官大人已经外出,安慰自己这是神赋予的机会,借此看到真相。

第三歩,打开桌子下的抽屉,小心不要打翻桌子上的蛋糕。

第四歩,找到它。

抽屉中的第一份便是计划书。计划书中的第一页,便是那个疑点。

“飞船级别:双人级。物资配给标准:单人级。”

长官从未委托我准备物资方面的任何材料,从来没有。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翻看计划日期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觉得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瘫坐在地,望着从天穹破洞处撒下的美丽的荧荧星光,明明它们已经触手可及,明明……

但在我内心彻底崩溃的瞬间之前,另一样东西先崩溃了——我的耳膜。刺耳的警报声像是那只飞镖落地时一样凄厉地响彻了整个基地,星空淹没在刹那间亮起的血红警报灯中。

“各位月之民注意!各位月之民注意!K-175号小行星群脱离原有引力轨道,沿月背静海方向即将进入第一人工大气层!现将警报等级确定为II级,请所有月之民回到居住点安静等待,同时请有飞船驾驶资格的月之民自行乘船前往静海总基地协助政府拦截小行星群——现已关闭发射窗口开启权限锁定系统,有飞船驾驶资格的月之民自行……”

我看到长官大人从远处飞奔而来,下意识将文件连忙塞回原处,却在慌乱间打翻了桌上的蛋糕,落在地上。

“长官大人,蛋糕真是脆弱的东西啊……”我恍惚笑着说,但她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直面着我。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她的表情。那是交织了兴奋、激动、狂热、欣喜、恐惧、犹豫、战栗的复杂的脸庞。在血红灯光的闪烁下,我第一次从那双眼中看出了人类的感情。这些感情瞬间击溃了我刚刚构筑起的心防,我不知所措。

“听好。”她的声音已如阵阵波澜。“已经不用在等待了——就在今天!你的一切,还有我的一切……计划马上实施,我们即将前往地球,我们即将迎来自由……”

“但是……”我渺小地嗫懦着说。“您是一直瞒着我的吧!只有单人份的物资供给,还有更多的那些,究竟……”

她的表情僵住了。随后,一只手抚上了额头。她的手指颤抖着用力,乃至刻下血痕。良久后,重新显露在我面前的是她无力着乞求的微笑,双眸之下甚至有了泪痕。

“请求你……”她的声音因动摇而扭曲。“但是,就在今天了——请求你,信任我。补给的话,只是因为来源暂时失联,还有些其他原因,怕你因此退缩才——总之,我是绝对不会一个人乘着这艘飞船离开的,绝对不会。”

“信任我吧。”

在那陌生的她面前,我已经无力反抗些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她随即露出了美好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美丽到我决心认定一切怀疑都是空想,决心相信我们二人之间的信任才是亘古不变的宇宙运行的轨道。

“开始吧。”她终于恢复了平静,而我紧绷着表情,飞奔而去。

我没有预料到收到的阻挠会如此强烈。

本以为陷入混乱、监管秩序必定大不如前的我被从未见过成群的监察机器人围困在走廊的墙壁之下,通过摄像头一次次追逐上我的行踪——我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是警报等级过高的原因。

万幸,这些阻挠者的施压似乎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暂且只能拖延住些许时间罢了。我咬紧牙关,突破,疾奔,战斗,流血,才到达了发射中心的附近。我将在这里打开发射舱口,在长官大人做好发射准备后,回到船坞,与她一同进入星空。然而还未等我露出释然的笑容,便重重跌了一跤。

我环顾四周,走廊中过强的刺眼白光模糊了视野,令人相当难受。而在那白光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受伤了吗?”

那声音令我毛骨悚然。我曾想友善帮助的那个头上还缠着绷带的人,手中握着一把枪。

“这条连接了发射中心、发射舱口和船坞的路很容易摔倒——因为这些扰人的白光。但你知道吗?这可并非是月之国堪称完美的设计师们的疏漏。这其实是一种特定的光波——通常只会在特定时刻特定的人的精神进行干扰。”

但我的攻击先行一步到达。当他好不容易用双臂挡下了我直冲面门的一拳时,手枪已经顺势掉下,随后给予他的便是枪柄的腹击。看着他蜷缩在墙角却依旧面无表情的身影,我努力忘掉了那些话。至少,自己的身体能力是可以信任的,我想。

我一手捂住流血的头部,一手持着枪努力遮挡白光,趔趄着终于倒在了发射中心的控制台上。我毫不犹豫地按照计划输入了长官大人提前写好的命令代码,精确无误地开启了发射窗口。直到完成一切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犹豫。

我大口呼吸着,还没等绽放出一个大功告成的微笑,就发现另一侧的监视器中心设备。

“至少,用这个来确认一下长官大人的安全。”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这个理由后打开了监控中心冰冷的屏幕,基地各处的面貌登时完全展现在我面前。我看着各处角落开始涌现出的越来越多的防卫机器人,不禁有些战栗——按照计划,接下来我应该突破它们前往旧船坞汇合,最后与她一起从打开的窗口发射离开的。

直到我从偌大的屏幕上看见了那个监视窗口:“旧船坞。”

“这里没有摄像头。”蛋糕的香气仿若从过去飘来。我打开了它。

那里依旧是我所熟悉的热爱的景象。广阔无垠的船坞在星光之下宏伟动人,只是那里却并没有那个白发女人,并没有那艘由我亲手装成的双人级飞船——只留下的是一张空桌子,打翻在地的蛋糕没有任何人收拾。

我又看见一旁的另一个窗口——“发射舱”。我打开了它——这个过程由于我控制不住胡乱抖动的双手而花费了一分多钟。

她就在那里,一如那次决定了一切的偶遇,只能看到她挥动在空中的手指,和淹没在白发之下金币的双眼。她的身旁停泊着一艘精致宽敞的双人级飞船,那艘飞船没有一个零部件出自我拙劣的手。

她停下动作,转过身来,笑了。一刹那间我们的目光相接——我知道她知道我看着她,我并不惊讶。她的手中,一支小小的对话筒,我的屏幕上开始闪动红光。

纵使如此遥远,她的微笑与声音依旧甘暖如初,只是瞳孔比我曾熟悉的要深邃太多太多。

“不要……”我呓语着。

但她开口了。

“信任,是像蛋糕一样脆弱的东西。”

“你的失败正源自于信任,然而却并非因选择了信任我,而是因选择了不信任自己。”

“你能看到,并且感受到那溢出的强烈白光。知道吗?地球人的心理学把它叫做界限模糊效应。其实你的心早已是模糊的了——从在窗前收回远眺星空的目光时,你就开始怀疑了。”

“过于放松的监管系统,单人份的物资,未定的日期,当然还有应该根本不可能依靠仅仅两人就能准备齐全的行星级航行。你意识到了这一切,但却选择视而不见。”

“所以我站在这里——十年前便准备好了的真正的飞船,已经十分钟前开启的发射窗。”

“至于两个人的离开……一个当然是我,另一个则是不在你认知中的,另一个我。是的,就是你那甚至不曾见过仔细听过就将信任轻易托付了的,门后的人,那是我。你其实并没能自主地脱离出月之国设下的社会轨道。”

“你确实很独特,也很聪明,但却没能理解一切,也就什么都没能做到。”

“你自信于自己的独特,因此也就认定他人给予的独特帮助理所当然会是善意。你自信于自己可以偏离月之国的轨道而自由,却仍依赖于他人构造出的美丽的另一个轨道,而不相信自己能开创出什么。所以你只能成为棋子,碰撞后就会湮没自我颜色的棋子。”

“至于我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你——我已经将你数月以来的所有监控记录下的行为和你自行闯入控制中心破坏安保系统的全部录像,上传到了联合管理终端,并将旧飞船安置在了另一发射口。那些经过处理后的证据已经足够证明一个月之民独自计划数月并叛逃出国的行为证据确凿,而又因为过于愚蠢毫无防备而不会牵扯到其他人叛逃的可能上——那就是我。在监狱之中,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你所追求的独特自由,将局限于你生命最后的那几寸狭窄房间的铁窗中。”

“那么,再见,合作愉快。”

“顺带一提,那个对监视器远程通话进行录音的设备已经被我破坏掉了。”

“他们已经来了。门开了。”

是的,门开了。

发射窗口的舱门打开了。她的背影消失在飞船上,飞船的背影消失在地月轨道上,而轨道的尽头绵延向远方,消失在星空。

被我紧锁的中心铁门打开了,政府士兵的脚步声在楼下急促而清澈地回响。

屏幕上摄像系统的图像们关闭了。红色的警告标志惊心动魄,通话器中传来了毫无感情的机械声音:

“月之民W452号,你的叛逃行为证据确凿,罪状已经中央法庭判定完毕,现在立刻收纳武器,双手抱头正对大门,否则政府有权立即击毙……”

但我选择反抗。无论这份独特是否正确,我在混沌不堪的大脑中所能保持的最后一个思想,便是离开。

我大笑着将闯入的所有士兵以拳脚击倒,又大哭着给每个机器人的中枢送入一颗子弹。我就这样一边哭一边笑,聆听者身后的和自己的源源不断疾奔着的脚步声,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无视水银灯闪耀的越来越溢出的白光,只是跑着,跑着,跑着……

我将头磕倒在了发射窗口的玻璃上。我伸手去将那殷红血迹涂抹开,痴笑着触摸外面氤氲升腾的点点星光。

“哈……哈……”我说。

身后到来了几个机器人。也许知道我已经再也无力顽抗,推行自由理智博爱制度的政府终于想起了死刑早已被废除,只是警惕地站在远处。

然后一个人走了过来。他的头上依旧缠了绷带,脚步则因为承受了我的重击而恍惚。这一次,反而是我将枪口对准了他。但我紧握的手在剧烈摇晃,他则依旧面无表情。

“你是棋子……”他说。但后面的话已经在我疯狂的大笑声中淹没了。我将鲜血拂过整张脸,在回荡的笑声还未停歇之时,我将枪口对准了太阳穴,轻轻地闭上眼。

“冷静!冷静!”他的脸上诡异地出现了一种温柔的笑容。“请不要冲动好吗?想想我们可爱的月之国,想想我们美丽的生活。是的,只要你放下枪,坦然地活下去,就能回到祖国慈祥的怀抱中,就能在完美无缺的伟大秩序中,幸福地过着美好而连续存在的每一天……”

我于是选择了信任。

信任我自己那一瞬间的动作。

我没有自杀,而是调转了枪口,一枪打在已经被解除锁定的发射按钮开关上。门打开了。

我诧异,随后明白了这刹那间极度的寂静来源于猛然大量充斥了一切的真空。窗口打开后,巨大的吸力沉默地结束了所有纷乱与喧哗,将我和他们吸入了宇宙之中。我看到机器人们化为废铁,而他则在无声的尖叫中漂浮向另外一个方向的远方,隐没在月之国基地的巨大阴影下。

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换了种死法,但此刻的我却十分幸福。幸福于我选择了哪怕自由着死亡也不听命于轨道的壮烈,幸福于我只得信任的身体能在真空中为我保留下死前的最后时间,能够用来看清我所身处的轨道与星空。

于是我来到了月球轨道,于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月的背面是静海。

我看到静海上倒映着阳光。

我看到阳光从地球的弧度上洒来,穿过依赖吸引着彼此的轨道,沉没在远方星空深邃的虚无之下。

我看到渺小的身影与太阳一同升起于地平线,自由地绕转于轨道,沐浴于幸福的光明。

原来那是我自己。

北极星与南十字星交相辉映,共同构筑了地球的又一个黎明。地球的群山在曙光之下消融了冰雪,云层流转显露出逐渐黯淡的夜色的灯火。太阳将恩赐同时祝福于起始之歌的地与月,绵延至虚空。狂热的信徒们跪倒在十字星座的光束之下,仰望着天穹上银河宇宙列车风驰电掣的轨道,一手举起在晨风中怦然绽放的夜之向日葵,一手举起无数只倒映了辉煌晨曦的渺小天平。他们将世界中的他人的一切和自己的一切放在天平的一端,却无法压下空着的另一端。于是他们将大脑中的一粒金黄色放上——那份重量终于超越了神明的重量。

他们与我高唱道。

“以自由称量上帝!于轨道迎接死亡!”

“于轨道迎接死亡!腐朽的月之民们,轨道绝非是你们设下的伟大的轨道式的生活,而是此刻在我面前,与我共同起舞的星辰的轨道啊!我已化作繁星中的一员,将在没有枷锁的广阔自由中永恒!哈哈哈哈哈……”

“于轨道迎接死亡!长官,你的计划无非是将我代替你承受监禁罢了。我会懦弱地回到过去,你是这样料想这样轻蔑的吧?但我将在心的死去之前死去,将在我自己的信任之中死去!你啊,就在你那愚蠢的计划继续奔波吧!哈哈哈哈哈……”

无边无际无垠无界的恐惧突然压来。我的身体到处都在喷血——这就是死亡。我恐惧地慌乱不已,但却安详地微笑了。

至少我离开了轨道。

这就够了。

我很幸福。

……

直到我看见了它。

尽管相距甚远,我却认出了它。因为它的每一个零部件的组装和结构都曾在我的双手下栩栩如生,因为它此刻飞翔在星空之中的模样早已在我数月来的梦中出现了千百遍。我想象我和长官大人乘坐在上,在进入地球轨道的提示音响起后,平和地交谈着对来到地球后的憧憬和向往……

然而它不是幻想,它就在那里。而按照此刻我飞行的轨道,我将毫无疑问地触碰到它。

我想起了她的话。

“求你了……哪怕死掉,也不要告诉我,全部都是……我,不要回到……”我开始痛哭流涕地哀求。

但我最终还是面对了它。

它的舱门已经打开。而舱门之上,挂着一个鲜红的飞镖靶。一支飞镖正中红心。飞镖,正中红心。

信徒,星空,飞船,轨道……我的心中与视野中,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了长官大人温柔地说出的那些话。那些话,带着她从未变过的平和的笑意,从我的记忆中奔涌而来。

它们在回荡。

“天空的终点,是轨道。”

“很美丽吧?外面的风景。”

“我在测定轨道。”

“只是在脑力方面下了些功夫罢了。”

“从发射的那一刻起,便在太空中确定了轨道。”

“月之民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无需编号。”

“会把你扔到太空中去哦……开玩笑的。”

“信任是像蛋糕一样脆弱的东西。”

“只要看到了轨道,便能测定并掌控其未来。”

“图案在框架之内,棋子也不具备任何变数——未免太无趣了些。”

“第一次的发射偏了,但第二次的飞镖会正中红心。”

“我是绝对不会一个人乘着这飞船离开的,绝对不会。”

“信任我吧。”

“这种特定的白光,通常只会对特定的人产生干扰。”

“门开了。”

“再见了。”

……

尾声

两艘飞船的对接完成了。

我将我的那份物资背上,从连通的舱口中爬上了另一艘飞船。

“这样一来,物资就足够了。”我抹了抹脸,笑着对长官大人说。

“是的,物资就恰好足够了。”她指了指角落中窗口旁的那堆单人份物资。我将我的背过去,两个背包安静地并排躺在一起。

我直起身,略微抬了抬头,从窗口中望向远方闪烁的星空。

“要来快蛋糕吗?”她依旧坐在那里微笑,而我则毫无反应地贪婪地凝视着星空,似要将视线所及的宇宙全部纳之眼底。

“请您回答。”我说。

之后的便是长久的沉默。这沉默让我意识到,她也是需要时间才能斟酌好语言的——

——不,我在开什么玩笑。真是荒唐。哈哈。

“然而,”她终于说。“我确实需要时间去斟酌好语言。我说过的,其实你很聪明。所以,我才需要精心地雕琢,雕琢好你和我的意志。”

“我想你已经理解了一切才会用这种方式问我吧。那是当然的,从开始到最后,你的每一个选择,你的犹豫、怀疑、拒绝、惊讶、震撼、动摇、接受、希望、信任、惊慌、疯狂、幸福、直至最后的这一刻的最为复杂的你,一切都在我测定的轨道之内。”

“那是当然的——飞镖的飞行同样有着它的轨道,同样可以测定的轨道。其实想要正中红心,只需要将其知晓,并将标靶移动向非标的轨道便可。第一次发射的动力是飞镖和它飞行的意志,但它误认为了自己的偏离,我才将那艘飞船做为标靶抛掷出去。看到了吗?这是一个双向的抛掷啊——多么有趣。”

“你想问那孩子?你知道的,你最终在轨道之上正中靶心,却恰恰说明了你是飞镖而非棋子——而他则是棋子。其实,第一次的偏离,在我这里,意味着他的脱靶,那才是我真正的失策:在你之前的人就是他,我让他只成为了棋子,所谓绝对听从于下棋者的命令,而从未有任何怀疑的绝对信任。哪怕是在平地摔一跤,在暗中组装好两个人无法完成却可以在第三方的帮助之下顺利建造好的两人级行星飞船,伪装偶然的给敌人送一把手枪然后被打败,并在那人面前背诵些自己也不理解的命令中写好的话——啊,是的,他看不见白光,他的心是有边界的,没有模糊,也没有任何变数,太过无趣。这样的奴隶失去了成长的价值,不符合追随于我的要求,我也失去了引导他的必要。”

“现在想来,他之所以如此,也是由于在我那天展示的能力下过于倾倒了吧——不,那可并非超能力什么的,让棋子凭空悬浮或由黑变白,我做不到。能做到的是地球上一种利用的视觉差异的叫魔术的有趣东西,还有变色磁铁和磁化棋盘之类的……测定轨道?那个只是思考时活动一下手指的小习惯而已。现在想来,你们长期以来错认为的全部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好好想想那些吧。你的身份牌会在那时掉落,只因你对于这一政府给予的秩序象征不屑一顾,没能及时发现挂针的松动,出舱下楼梯时自然会脱落;你与我在廊廊道中再次相遇,只因那是下飞船时除大路外的唯一一条小道;船坞和基地中的摄像头还有警卫系统只需要植入病毒程序,就可以肆意操控;你一定会选择信任,只因未经世事的你已经认定它和蛋糕一样香甜;你会怀疑,只因我故意留下的是最为明显不过的疑点——计划施行的日期和星际飞行中最需要考虑的物资补给。在这一点上露出破绽,让你怀疑最为稳妥;你能找到文件并打翻蛋糕,只因我将它们放在了最显眼最易打翻的位置;小行星群偏离轨道的详细日期,只需观测引力变化就能计算出来;你会在那条路上逃亡,只因那是前往发射窗口最近的道路,最后你会选择将自己发射入太空自杀,当然源于我设定好的刺激语言和你别无选择,看吧。只不过是心理学这种平凡的东西罢了。”

“正因如此,测定人的轨道,看穿他的思想和行动,让他悬浮或是转化为和我相同的颜色,实在比超能力容易太多,至于后面的代替了你被上传经过修改处理后的伪造犯罪录像,在监狱中继续着完美秩序的生活,背负下叛逃罪名的正是他W452号哦。”

“话说回来,你的编号……算了,月之民都是一样的。”

“我曾说过,你是聪明的,是独特的,但在这世界上,无论地球或者月球,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利用这一点,反倒可以使人们变得相同,我是指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说话声音模糊的与冷酷现实完全隔离的门后的朋友,当我成为了那个角色真的从现实的门后散发出引导时,每一个人的反应都会相同。还记得吗?你其实是在第一次与我交谈后才惊讶于自己如此痛恨秩序,如此独特的,无论那天和我交谈的是谁,结果都会如此,你被选中,并非因为你在飞船上流露出眺望窗外的目光——那是早已确定在轨道中的小事件,而唯一的原因是你最先路过那条水银灯廊道。在那之后发生的多姿多彩的,让你饱尝了离开轨道惊喜之后的一切,却没能让你发觉它的虚假放弃信任——你不愚蠢,但似乎也没那么聪明。所以啊,飞镖只能偏靶或者中靶,落点再多也成为不了行星,何况星也在星空的轨道之中旋转。”

“到最后来,想逃离轨道生活的人在轨道式的计划划中成功出逃了——这很荒诞,但祝贺你,你成功了。在此之后,那艘飞船已经是你的了,你可以像计划中的那样,在经历了一切后,成为亦非奴隶亦非叛逆者的心性,和我一同去往地球,活在我的轨道中。你还可以调转船头,回到月球,活在月之国的轨道中。你甚至能飞往你想去的这无垠星空中的任何一个方向,活在任意一个轨道中。无意义的虚无似乎无法避免,但请你记住,其实平静美好的每一天的日常就是连续不断发生着的奇迹,轨道是生活中最大的恩赐,它虽不能惊险刺激充实有趣,却平安而幸福——是的,幸福,我们终将寻觅到幸福。”

“那么,此刻,已经是时候了。只作为你自己,去选择吧。”

我笑了笑,轻轻闭上了眼。

“我还没有想好。”

(个人改编自东方mmd《轨道兔》,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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